第25章 吴越 成宗钱弘佐(第3页)
开运五年的春雷特别响。我在校场试新制的神臂弩时,范旻举着八百里加急冲进来:\"南唐攻破建州了!\"弩箭脱弦的瞬间,暴雨倾盆而下。我看着钉入箭靶红心的箭羽,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戴恽被拖走时,靴底在青砖上划出的长痕。
建州城破的消息传来那夜,我独自登上吴山阁。东南风卷着硝烟味扑在脸上,远处运河上的漕船亮着零星灯火,像散落的铜钱。范旻捧着塘报站在阴影里,玉带扣碰着栏杆叮叮作响:\"南唐水军过了桐庐,李璟要把马鞭伸进钱塘江了。\"
我摩挲着腰间虎符,青铜纹路硌着掌心:\"让林鼎的水师在富春江下铁锁。\"阁角铜铃被风吹得乱响,恍惚间又听见祖母说\"吴越的江山是水上漂来的\"。当年她教我凫水时说,人在浪里得顺着劲,这话用在朝堂竟也合适。
八月十八那场水战,我在皋亭山督战。南唐楼船上的拍竿砸起丈高水花,林鼎的艨艟舰突然从芦苇荡斜插出来。看着敌舰桅杆轰然折断,我抓起鼓槌猛击战鼓,虎口震出血都不觉疼。捷报传到杭州时,我正在给阵亡将士写挽联,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成江心洲的形状。
庆功宴上,胡进思醉醺醺地拎着个南唐俘虏进来。那小子不过十五六岁,吓得尿了裤子。\"王上您瞧,李璟派来的都是雏儿!\"老将军的笑声震得烛火直晃。我解下披风扔给少年:\"送他回润州,顺便捎两坛秋露白给李国主。\"
腊月里巡视海塘,民工们在寒风中夯土。有个赤脚老汉指着潮水说:\"这浪头比永泰年间还凶。\"我接过他的木杵试了试,震得臂膀发麻。回銮时吩咐范旻:\"把今年茶税的三成拨给工部,开春前要筑起二十里石堤。\"
开运六年的上元节,我在涌金门与民同乐。有个卖灯的老汉认出我来,硬塞了盏锦鲤灯。灯影摇晃中,瞥见几个戴幞头的书生在墙根题诗,写的是\"钱塘自古繁华地,不见烽火见炊烟\"。胡进思要上前驱赶,被我拽住袖子:\"比沈相当年骂我的诗客气多了。\"
三月春汛来得猛,我在富阳堤上守了七天七夜。那晚子时决了口,洪水卷着房梁冲过来时,我正指挥民夫往豁口填沙袋。混着泥浆的浪头拍在背上,腥气直往鼻子里钻。范旻后来跟我说,我当时吼得比雷声还响,活像父王当年在战场上喊阵。
最揪心的是六月里闽国旧部叛乱。细作混进贡茶队伍,在龙井村劫了税银。胡进思带兵围山那日,我在大雄宝殿跪了一宿。佛祖金身映着长明灯,恍惚看见父王在光影里摇头:\"杀孽太重。\"可天亮时还是下了格杀令,山间飘来的焦糊味三日不散。
八月十五家宴,七岁的侄儿弘俶把月饼掰碎了喂池鱼。我望着他鼓鼓的腮帮,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,正被祖母按着背《孙子兵法》。夜半更衣时咳出血痰,帕子上的猩红像战旗的一角。没敢惊动太医,把帕子塞进装虎符的匣子底层。
重阳登高那日,范旻在凤凰山脚拦驾。他官袍下摆沾着露水,想必天没亮就在此等候:\"王上该立储了。\"山风卷着他的话砸过来,惊飞一群寒鸦。我指着半山腰的忠献祠笑道:\"当年祖父在这里屯兵时,可没想过什么储君。\"
入冬后咳疾加重,批折子时总要把烛台挪近些。那日看到泉州刺史奏请开海禁,朱笔悬了半天落不下去。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,像是千万个算盘珠子在响。恍惚间听见戴恽在笑:\"小娃娃终究镇不住江山。\"
腊月廿三,我在病榻上召见弘俶。孩子的手又软又暖,攥着我指头问:\"叔父的被子怎么比我的还冷?\"胡进思别过脸去抹眼睛,铠甲鳞片擦出细碎的响。我把虎符塞进弘俶怀里时,青铜触到他的银锁片,叮当一声清响。
除夕夜,杭州城爆竹声震天响。我支开宫人独自走到殿前,积雪在月光下泛着青光。望见吴山阁飞檐上的脊兽,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,戴恽就是被拖过那片青砖地。喉头腥甜涌上来时,我靠着蟠龙柱慢慢坐下,看血滴在雪地上绽成红梅。
范旻找到我时,东方刚泛鱼肚白。他官帽歪了,抱着我的手在抖:\"王上,太医马上...\"我摇头打断他,指了指案上未写完的《钱氏家训》。最后一点力气用来扯下颈间玉坠:\"给...给弘俶...\"
视线模糊前,看见晨光爬上祖父的画像。画中人金甲上的反光刺得眼疼,像极了登基那日穿过云层的阳光。祖母的沉香念珠突然断了,檀木珠子滚过金砖地的声响,竟和当年戴恽的弯刀落地声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