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南楚 恭孝王马希萼(第2页)
天福十二年(947年)开春,我蹲在朗州城头的箭垛子上啃炊饼,远处的湘江泛着铁锈红。探子来报说四哥在长沙咳得下不了床,我掰饼的手顿了顿,碎渣子掉在铠甲缝里硌得慌。当年他派人送信说"朗州风大",这会儿该轮到他尝尝长沙的穿堂风了。
三月十八那夜,我在刺史府磨刀。刀是辰州老铁匠打的,刀背刻着瑶寨的盘王纹。朱进忠闯进来时带进一股子血腥味:"将军,潭州来人了!"我抬头看见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扑在地上,定睛一瞧竟是十五年前跟过我的马夫。他攥着我袍角直喘:"四王爷...要把朗州划给衡州..."我手里的磨刀石"咔"地裂成两半。
五更天聚将鼓响得急,邓懿带着二十七个营的校尉挤了满院子。我把刀往案上一拍:"诸位跟我在朗州吃了十二年沙,如今有人要断咱们生路,怎么说?"底下炸了锅,有个姓张的愣头青喊得最响:"反他娘的!"我抄起茶碗砸过去:"放屁!那是我亲哥!"满院子霎时静了,我摸着刀柄慢悠悠补了句:"咱们这是去长沙...清君侧。"
四月初三祭旗,五万朗州军扯着"奉天讨逆"的旗号过沅水。要说我这四哥是真糊涂,都这时候了还派个文官来劝和。那老学究捧着圣旨念"骨肉至亲",我蹲在江边石头上涮脚,等他说完直接把圣旨垫屁股底下:"回去告诉楚王,就说三十弟来给他送终了。"
仗打到七月,眼瞅着要围长沙城了,衡州的马希崇突然派人送来密信。我这二十五弟打小就是个笑面虎,信里写得亲热:"弟在衡州日夜盼兄,愿为内应。"我把信纸对着日头照,果然在夹层里摸出半片虎符——这小子倒是舍得下本钱。
八月中秋那夜,长沙城南门突然火起。我带着亲兵冲进楚王宫时,四哥还躺在龙床上咳血。他瞪着我手里的刀,突然笑出声:"当年爹说...说你最像他..."我刀尖颤了颤,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教我挽的刀花。正要说话,外头传来朱进忠的吼声:"徐威那厮带着禁军反了!"
这一乱就乱了整宿。等我从尸堆里爬出来,龙椅上沾的血都结痂了。马希崇那小子倒是溜得快,天没亮就捧着玉玺来磕头:"恭请吾王继位!"我盯着他后脑勺上新剃的疤,突然想起当年被踹翻的虎头鞋。
当楚王头个月,我干了两件痛快事:先把四哥那帮酸文人捆了扔进湘江喂鱼,再把天策府的鎏金瓦片全揭了铸成铜钱。有天夜里喝大了,我把玉玺往地上一摔:"去他娘的恭孝!老子要改年号!"底下人战战兢兢问改什么,我瞅见窗外残月如钩:"就叫保大吧,保他娘个大的!"
痛快日子没过半年就出事了。保大二年(950年)开春,辰州蛮兵闹着要封赏。当初借的五万兵,如今成了十万饿狼。我在朝堂上拍桌子:"要钱没有,要命...王上慎言!"马希崇这龟孙子不知从哪冒出来,"臣弟愿往辰州安抚。"我眯眼盯着他官袍下鼓囊囊的荷包,突然笑了:"准了。"
等到八月收粮时节,我才知道这笑面虎玩的什么把戏。辰州蛮兵非但没撤,反倒跟着马希崇杀了个回马枪。九月初九重阳宴,我正啃着蟹腿呢,徐威带着禁军把宴厅围了。这老小子我认得,当年四哥跟前的红人。他把刀架我脖子上时还在抖:"对不住王上,二十五爷许了我朗州刺史..."
我被关进衡山别院那晚,马希崇来送酒。他倒是贴心,带的还是当年在朗州喝的土烧。我灌了口酒问他:"接下来是不是要逼我写禅位诏书?"他笑着摇头:"哪能啊,您永远是我三哥。"这话听着耳熟,跟我当年对四哥说的差不离。
保大三年(951年)开春,南唐李璟那老小子趁火打劫。马希崇吓得屁滚尿流,连夜把我从衡山接出来:"三哥!三哥救救楚国!"我裹着破棉袄蹲在台阶上啃冷馒头,看他急得满嘴燎泡,突然觉得这楚王当得真没劲。
南唐军破城那日,我带着三百残兵往南逃。路过朗州城时,守将是我旧部,却在城头喊:"恭孝王请回吧!"我愣是被这称号气笑了。当年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,如今个个成了"恭孝臣子"。逃到瑶山脚下那夜,我摸黑去给我娘上坟。坟头草长得比人高,扒拉半天才找见那块青石碑。摸着碑文上"马门杨氏"四个字,突然想起她说的"无根浮萍"——原来我们娘俩,到底还是漂回了辰州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