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南楚 恭孝王马希萼(第3页)
保大四年(952年)深秋,我在瑶山猎户的窝棚里咳出第一口血。外头都说南唐军把楚国拆成了十八块,马希崇那龟孙子上个月就捧着玉玺跪李璟跟前了。邓懿带着最后十几个弟兄找到我时,我正在溪边刮胡子,铜镜里那张脸皱得跟老树皮似的——这才五十三岁啊。
"将军,南唐派人来招安了。"邓懿这话说得含糊,我瞅见他腰上新别的银鱼袋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朗州校场,这小子替我挡过一箭。我拿竹片刮着下巴:"开什么价码?说是...说是封您武昌郡王。"窝棚里静得能听见柴火噼啪响,我盯着火堆笑了半柱香时辰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:"马希萼啊马希萼,你爹当楚王,你当郡王,这买卖不亏。"
进金陵城那天下着冻雨,南唐的囚车特意没上锁。路过秦淮河时,几个歌女在画舫上唱楚地小调,我扒着栅栏吼了句"朗州儿郎踏江来",惊起满河鸥鹭。李璟在清凉殿见我时直皱眉:"卿家倒是豁达。"我盘腿坐在金砖地上啃梨:"比不得陛下,捡破烂都捡得这般气派。"
这武昌郡王当得清闲,就是府门口总杵着二百南唐禁军。头两年我还爱逗他们玩,时不时半夜翻墙去酒肆。有次在醉仙楼碰见徐威,这老小子如今给南唐管粮仓。他见我就跪,我拎着酒壶浇他满头:"朗州刺史当得可还舒坦?"后来听说他回家就悬梁了,没意思。
显德三年(956年)开春,我在后院挖出坛朗州土烧。刚拍开泥封,马希崇这挨千刀的居然找上门了。他如今是南唐的右卫将军,袍子上的金线晃得人眼疼。我蹲在石凳上没动弹:"二十五弟这是来送终?"他自个儿斟了碗酒:"三哥,当年..."我抄起酒坛子砸过去,他躲得快,坛子碎在影壁墙上洇出个酒印子,像极了我娘坟前那滩血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真正开始琢磨这辈子的事,是显德五年(958年)中风之后。左半边身子木了,说话漏风,倒是因祸得福——李璟那老小子终于撤了门口的岗哨。有天夜里我瘫在竹榻上看星星,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除夕宴。三哥踹我那脚其实没多疼,疼的是滚出去的虎头鞋让老黄狗叼走了,我追了三条街都没抢回来。
南唐亡国那年,我整六十。赵匡胤的兵进城那天,我在院子里逗八哥。这扁毛畜生是马希崇去年送来的,天天喊"陛下万岁"。我教了它半年,总算改口叫"龟孙子"了。宋军小校闯进来时,八哥扑棱着翅膀直嚷"龟孙子来啦",那小校的脸绿得跟汴梁西瓜似的。
太平兴国二年(977年)腊月,我在金陵老宅过了七十八岁生日。邓懿的孙子送来坛楚地米酒,我抿了小半口就全咳在袖子上。烛火晃得厉害,恍惚看见我爹站在案头,还是当年握着我手教射箭的模样。我想问他当年说的"最像我"到底算夸还是骂,张嘴却喷了摊血在寿桃上。
最后那夜特别清醒,我支开守夜的老仆,爬着去够柜顶的漆木盒。里头装着三样东西:半片瑶银镯子,是我娘当年塞给我的;裂了缝的磨刀石,攻长沙那夜揣在怀里的;还有片发黑的虎符,马希崇送的那半片。攥着这些玩意躺回榻上时,听见更鼓敲了三响,外头忽然有人唱起辰州山歌,调子跟我娘哄睡时哼的一模一样。
晨起扫雪的老仆说,王爷去得安详,手里还攥着个生锈的铜片。他们哪知道,那铜片能拼出半只蛐蛐罐子——五岁那年,十五哥偷偷塞给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