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南汉 高祖刘?

生在唐僖宗光启三年的事,是听我娘说的。她总爱念叨那天刺史府后院的石榴花红得扎眼,接生婆子刚把我裹进襁褓,前头就传来父亲升任封州刺史的喜讯。可惜这福气薄得很,没过两年父亲死在任上,正房太太连夜把我们母子撵出府门。那年我五岁,攥着娘亲改嫁时扯断的半截银簪子,跟着运盐的驼队一路往南逃。


 在贺江边上的野庙里,大哥刘隐找到我们时,我正趴在香案底下啃供果。他穿件褪色的青布袍,腰里别着把豁口的横刀,蹲下来和我平视:\"老三,跟我回广州。\"娘亲抖得筛糠似的,大哥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:\"庶母放心,父亲欠你们的,我来还。\"


 跟着大哥进了清海军节度使府的头半年,我像条夹尾巴狗。正房那些堂兄弟在廊下拿弹弓打我:\"野种也配姓刘!\"是大哥提着刀过来,一刀剁在朱漆柱上:\"再让我听见半句,这柱子就是下场。\"刀刃嵌在木头里嗡嗡响,震得满院子鸦雀无声。


 十五岁那年腊月,大哥把我拎进校场。北风刮得人脸生疼,他指着正在操练的弩手队:\"岭南十六州,七百三十寨,想要哪块地?\"我盯着军士们冻得发紫的指关节,咽了口唾沫:\"韶州。\"大哥突然笑了,笑得咳嗽起来:\"好小子,张嘴就要卡着五岭咽喉的要地。\"第二天我就被扔进亲兵营,跟着老兵油子学使陌刀。


 打头阵是在端州城外。黄巢的旧部盘踞在山寨里,箭楼修得比广州城墙还高。都尉说要用火攻,我趴在草窠里数着箭垛,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封州见过的蚁穴。卯时三刻,带着二十个死士从排污沟钻进去,腥臭的泥浆糊住口鼻也不管。摸到粮仓时正撞见个起夜的贼兵,我抄起灶台上的菜刀就劈,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才惊觉自己杀了人。


 天亮时举着火把冲上箭楼,正看见大哥的白马踏破寨门。他甩过来一袋金铢:\"赏你的。\"我把钱袋砸回他马前:\"刘家的种要钱自己挣!\"大哥愣了下,突然放声大笑,震得林子里惊起一片寒鸦。


 光化二年打韶州,大哥让我独领一军。临行前夜他递给我半块虎符:\"打不下别回来见我。\"我在梅关古道蹲了七天七夜,等守军换防时带着人从峭壁爬上去。有个小卒失手摔下去,闷响像麻袋砸在青石板上。寅时杀进刺史府,把节度使的印信摆在案头,才发现左手小指被流矢削去半截。


 回广州那日,大哥在城门口迎我。他盯着我裹着纱布的手看了半晌,解下自己的玉佩系在我腰上。夜里庆功宴上,正房的叔伯们阴阳怪气:\"三郎倒是舍得下本钱。\"我摔了酒盏抽出佩剑:\"舍不得指头怎么挣功名?\"满堂寂静中,大哥抚掌大笑:\"这才像我们刘家的儿郎!\"


 天复元年春,大哥咳血的毛病越来越重。那日他靠在榻上批公文,突然问我:\"知道为什么给你改名'?'吗?\"我摇头。他蘸着茶汤在案上写了个\"龑\"字:\"龙飞九天,总要有人托着。\"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,帕子上洇着暗红。我跪在榻边不敢抬头,听见他轻声说:\"岭南交给你,我放心。\"


 七月流火,大哥在越秀山别院咽的气。我攥着他冰凉的手,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校场,他说要给我挣块地盘时的眼神。灵堂里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幕僚们跪了一地:\"请三公子承节度使位。\"我没接那方金印,转身抽出大哥的佩剑砍在香案上:\"等拿下邕州再说!\"


 大哥的佩剑还插在香案上晃悠,外头已经传来马匹嘶鸣声。我扯了孝服往铠甲里塞,老管家扑上来抱着我的腿:\"三公子,热孝期间动兵是要遭天谴的!\"我一脚踹开他,抓过亲兵手里的火把扔进铜盆:\"大哥躺在这儿看着呢,他等得起,岭南等不起。\"


 邕州刺史冯敬是个老狐狸。他派人送来二十车荔枝,红艳艳的果子下头压着密信:\"愿与公子划江而治。\"我把荔枝分给将士们,当众烧了信纸:\"岭南的果子,就该长在岭南的地里。\"开拔那天下着牛毛细雨,战船逆着西江往上游走,桅杆上的白幡被风吹得像招魂的旗。


 在浔州扎营时出了件蹊跷事。伙头军煮的粥里浮着死老鼠,几个正房子弟在营帐外怪笑:\"野种带兵,耗子都来讨饭吃。\"半夜摸进他们帐子,把带头那个拖到江边。那小子尿了裤子,我揪着他头发往水里按:\"看清楚,这水里映着的是刘字大旗!\"


 攻城那天用了围三阙一的法子。冯敬果然从北门突围,正撞上我埋伏在甘蔗林里的重骑兵。老头被捆成粽子押上来时还在骂:\"黄口小儿不讲道义!\"我蹲下来扯掉他嘴里的麻核:\"您教我的,柿子要挑软的捏。\"后来在邕州府库找到他私铸的铜钱,熔了重铸时特意掺进三成铁,钱文刻着\"敬忠\"二字分发给降卒——冯老头到死都不知道,他名字是这么用的。